这家书店一直坚守的人文关怀，会成为它自己的坟墓吗？

步出地铁口数百米后，我跨进店门，无数的书籍整整齐齐的陈列在展示台和书架上。与琳琅满目的书籍形成对比的，是略显过时的店内装潢。

这是一家在这座城市经营了数十年的老牌独立书店，从曾经最辉煌的三十多家门店，到如今仅剩下几乎这一家。我在这里约见了我在大学时期的朋友，更巧的是，他正是这家书店老板娘的儿子，他正在这里工作。我们坐在店内一张陈旧的长椅上聊了聊，关于这家书店的故事，以及它当下的困境。

说到书店行业的衰落，离不开互联网时代的兴起。当出版社开始依托网购平台的低成本与物流体系的高效率，他们开始抛弃书店这个“中间商”。当在互联网上能以更低的价格把书卖给消费者时，书店的没落似乎在所难免。在一些发达国家，政府会限制书籍网购价格与书店售价的差距，以此来维持行业的生态。但对于这件事，中国的市场显然更加”自由“。

因此，书店们开始纷纷转型。一批以生活美学+书店的“综合商业体”受到了消费者的青睐——文创、工艺品、服装、展览、咖啡、休憩空间、不定期举行的活动……通过其他商品创收，以及针对特定细分市场的独特个性，新生代书店正积极寻找市场的突破口。

回到我的眼前，这座环境稍显老气的书店，似乎对此无动于衷。除了在门前增添了少量文创商品以外，大部分区域依然维持着它20年前的样子——老旧的陈设方式、老旧的器具、老旧的装潢、老旧的设备，以及每况愈下艰难生存的财务状况。这里来往的顾客也并非具有消费力、追求时尚的青年人，而是以穿着校服的中小学生、上了年龄的中老年人为主。

我问他，问题显而易见，但为什么不做出革新？答案出乎了我的意料。

“是为了老员工们。”

这家书店开了快30年，有的员工至今10年，有的20年，他们从一开始便跟随这家书店到现在。是的，他们都并非年轻人，他们不懂行业的新趋势，更不了解市场的新动态，甚至不愿意做新的重大改变，他们依旧按照20年前的方式去经营。多年的追随已经让他们对这里产生深厚的感情。或许，对他们而言，这个地方，以及这份收入，已经成为他们得以为继那并不富裕但稳定的生活的重要之所。若是想要为这里注入新血，他们只能被淘汰。

“20多年来，老板娘从来没有主动炒过任何人。”

听到这句话后，我似乎感受到了什么。

人是一切的目的，而不是手段。——突然，这句话重新在我的脑海中回响。是的，这正是人文主义对人之价值的最高坚守，而书店则是人文主义精神在普罗大众心中最朴素的代表。或许，这家书店从创立之初，便已经把人文关怀根植于它的基因之中，对员工的负责与爱护早已成为一种责任。而这份责任与人文关怀，这里的人似乎想要坚守到底。

”在这里，想要做出某种决定，也要全体员工达成合意，才能去做，这里没有谁可以一个人说了算。“他跟我说道。这也是他尝试改变却难以实现的原因之一。

这让我想起了哲学家肯·威尔伯（Ken Wilber）的”组织范式色层模型“。这正是其中的”绿色组织“范式：

这个组织像是家庭一般，绿色组织的领导者坚定认为，员工并不仅仅是组织这台大机器中的齿轮。在这里，每个人都有一席之地，同事之间相互关心，每个成员的幸福程度对整个组织的价值体现极为重要。然而，这一范式的弊端也显而易见。当无法得到全体成员的一致合意时，任何事情都难以推进，导致组织运转缓慢、低效。

——摘自《重塑组织》弗雷德里克·莱卢 著

扯远了，回到话题中来。

想要改变，必然要注入更有创造力的新鲜血液，而旧的血液就必须被淘汰。这个地方或许因此能够重生，但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们，一旦被淘汰回竞争激烈的劳动力市场，便似乎再无他们发挥价值，维持收入和生活的地方了。因此，在这里，书店是员工们的守护。

”我们是带着过去的时代在前进。“我的朋友这样说道。

当然， 这家书店也并非因此就安于现状，一成不变。在我朋友的努力下，也正在开发新的内容进行创收，如举行针对儿童的培训课程、为学者提供举行讲座的空间……但这一切的一切，都仅仅像是在夹缝中寻找出路一般。

从顾客的学生、老人，到店内的员工，这是一家书店关注的一直是那些不会被留意的弱者，也正是这样的地方为城市增添了温度。它坚守着人文关怀，也正因这份坚守而承担着沉重的包袱。现在，我抑制不住地想支持他们。

未来会怎么样，谁也不知道。庆幸的是，目前他们依然能够维持运转。不幸的是，书店行业在互联网时代下，依然生存在夹缝之中。

此时，天色已暗，我与朋友做了道别，再稍微逛了一逛，便动身离开了。